12第十二章艰难掘进

浏览量
  第十二章,艰难掘进
  八年困顿心熬煎,
  门前拓路命悬悬。
  吃亏让人存仁义,
  干戈化解生机现。
  多少琐事缠心头,
  责任二字勒双肩。
  ——题记
  1,众里寻它千百度,“波纹管”现身
  打是没办法的事,打是为企业“生死护航”,但是打也解决不了企业的市场问题,做企业,得上项目啊。
 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。
  领导班子一班人凝神围坐,听着开发处的人们汇报寻找项目的情况。
  虽然改不了制,于桂亭的激情受挫,但是企业也得维持,员工也得有饭吃。
  这时候,东塑的凉鞋已退出国内市场,床垫虽旺销几年,但风头已弱,其他几个小产品,都不足以支撑企业的半壁江山。
  项目是企业发展的基石,于桂亭讲究干着一个,研究着一个,储备着一个,为此成立了三个开发处,大力度开发新项目。
  “我们上项目,有几个不上,一是高污染高耗能的不上,二是技术含量低的不上,三是没有发展前景的不上……时代在发展,生活在提质,建设在加快,我们的项目要超前一点……超前一步就等于一百步,等人家都醒了,都抢这个项目了,咱们就放弃了……做容易的项目,一个是竞争太激烈,二对咱们的技术能力是一种浪费……咱不跟大伙抢饭吃,弄就弄先进的……”于桂亭又一次重申他的上项目原则。
  按照这几个“不能上”,一个个项目都被否决了。
  开发二处技术员孟庆升站了起来,他声音清晰,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个新项目:“双壁波纹管”。
  这是一个工业项目,对东塑人来说,还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。东塑以前的产品,基本上都是农用、民用产品,对跨行业跨领域的项目,人们还都不摸门。
  于桂亭听完,却眼睛一亮。
  于桂亭1984年到美国,1986年去加拿大,后来到日韩新加坡……每一次出去,他可不是玩,是真正的参观学习和考察,他看工业文明,看商业大势,看风土人情,看言谈举止……所有这些,都让他在上项目时具备了国际化眼光和科技战略。
  小孟说完了,反对者占了大多数,项目没有通过。
  于桂亭说,小孟,你这个想法我感觉不错,今天没通过,不代表项目不可行,你继续进行市场调研和技术论证,等你掌握得更充分一些,我们再开会研究。
  两个月后,厂务会再次召开,研究波纹管项目,孟庆升提供了更详尽的资料,其中包括国内的行情、发展所需、外国的技术应用、市场潜力等,但反对声音还是很大。
  于桂亭已拿定了主意。
  当时国家正大力度开展城镇建设,基础设施更新换代,以前架在空中、密如蛛网的通讯电力等线缆,改埋在地下,这就用到了新产品波纹管。
  所谓双壁,是指该塑料管材的内外壁——内壁是普通常压的,外壁却是一种可以抗高压的超强材质,因它的外面是波纹状,所以叫波纹管。
  别看这只是一种地下管材,可对当时的中国来说,却是一种一次注塑成型的新工艺、新技术,一般的企业技术达不到,设备也要从国外进口。因投资大,技术难度高,国内企业还在观望……这正好让于桂亭看到了商机——这是建设大势中的商机,做企业要跟着国家发展趋势走。
  他双眼炯炯地紧盯着孟庆升,问:“小孟,如果决定上马,你下去跟项目如何?”
  所谓去跟项目,就是对项目全权负责,是“经理”的身份。
  孟庆升三十多岁,是开发二处的科员,可脑子灵活,爱钻研,做事稳重。他曾担任床垫车间主任。于桂亭有意历练他,“因故”调他去搞新项目开发。
  是人才有机会就会冒尖,小孟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,回答只有一个字:行。
  一锤定音。
  小孟转身要走,于桂亭说,“等等,我再告诉你一句话——放手去干,别怕犯错误。”
  关键时刻,于桂亭用人的大气尽显。
  他不唯学历,不唯资历,不唯年龄,大胆任用。
  孟庆升心中升起信任的暖流,他走出门的那一瞬,心里在说:于总,我要做不好,我也没脸在东塑待了……
  这个对东塑的战略转型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工业塑料管材项目上马了。
  孟庆升作为项目承包人,因此崭露头角。
  半年后,以生产双壁波纹管为主打产品的合资公司“明珠塑料制品有限公司”成立——这就是明珠上市公司的前身。
  东塑,由此迈开了从民用产品向工业产品转型的步伐。
  2,拓路,厂区被咬去多半,怎么办?
  1996年,东塑的波纹管获得邮电部、水利部、交通部好评,并被河北省水利厅定为“专业定点生产单位”。
  市场打开,于桂亭的心刚刚松些,又一件牵扯东塑命运的事来了。
  市里决定拓宽、打通朝阳路和北环路。
  那时候,朝阳路还是一条窄窄的小马路,往北斜通到新华路,就打住了。
  东塑恰恰坐落在朝阳路和新华路的交叉点上,按这样的规划,东塑的厂区大部分都将被“咬去”。
  又一个生死存亡。
  “……东塑二十几间厂房、一万平方米建筑物要被拆除,粗略估算3780余万元经济损失,还将造成18个月停产……”
  于桂亭面对着这份拆迁估算,内心焦灼。
  在企业的发展历程中,任何事都是生死考验……产品卖不出去可以死,没有项目可以死,决策错误可以死,班子内讧可以死,三角债可以死,银行追贷可以死,得罪领导可以死……现在,拆迁也可以死……
  企业每走一步,都是转千弯,跨险滩,绕陷阱……现在波纹管正打销路,如果车间拆没了,一停产,前期的投资,刚拓的市场,都将功亏一篑……
  于桂亭拿着这份估算材料,找到时任市长B,力陈这次拓路造成的“灾难”。
  B在省经贸委任职时,就和于桂亭熟了,调到沧州后,跟于桂亭关系更近一层。B一个人在沧州,经常到东塑去,赶到饭点就在东塑的招待所里就餐,两个人都拿对方不当外人……这次,市里决策修路,他也没想到东塑受损这么大。
  “市长,我不是不赞成修路,问题是怎么个修法更合理。修这朝阳路规划是要穿过我的厂区,直通到北环,可是,东塑北面是监狱,肯定是动不了,路修到我这儿也就到头了……光把我这冲没了,有什么意义呢?我这厂区东侧本来有一条路,是与朝阳路相通的,斜着通到新华路,要是把这条路找找直,这么一修,就能减少大半损失了……”
  B市长也到现场看了,觉得于桂亭说得合情合理。
  “老于,我支持你的想法,朝阳路把东塑冲没了,往北也走不动,意义不大……这事,我跟书记念叨念叨,跟有关部门通通气……在旧路上拓宽找直,稍微弯一下,应该没问题。”市长表态了。
  市长同意,书记不同意。
  这事就有点僵了。
  这天市里召开修路调度会,市委书记亲自出席。书记听完汇报,脸上表情明显不悦。他讲了几句,虽未直接点名,但有些话明显是冲着东塑说的:“不要讲原因,不要强调客观困难……不要站在小集体的利益上,影响大局……有什么样的靠山、后台都得服从大局……所有涉及拆迁的单位必须拆迁……”话明显严厉了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  书记讲完了,一个单位一个单位表态……“老于,你有什么想法?你说说。”书记点名了。
  于桂亭本想解释几句,可看那情形,越说得多误会越大。他要实话实说,我已经和市长汇报过了,这路怎么怎么修更合理,市长也同意了,恐怕反而更坏了事。书记已经先入为主了,再多说话,一旦领导觉得他于桂亭是因为和B市长关系好而较劲儿,这整个沧州市的工作说不定都要受影响……唉,何必呢。退一步海阔天空。宁可我企业吃亏,也不能让书记、市长弄拧巴了……
  “我支持市里的工作,按期拆迁……”
  3,争吵!于桂亭和B市长拍起了桌子
  书记开会时,B市长未在场。他到石家庄开会去了,回来之后,知道了修路调度的事,以及于桂亭的当众表态。
  B的火一下子大了。
  在于桂亭的办公室里,两人一见面就吵了起来。
  “我已经答应了,修路的方案进行改动……说的好好的,你为什么不坚持?你这么一来,我两头难做人……”
  “我为什么不坚持?我为了你们——让人们知道书记、市长不和,那是多大的影响……老百姓管你谁是谁非,好说不好听……传出去,对你们都不利,对全市的工作都不利。我这是顾大局。”
  “咱们占着理,我不怕人们怎么说……你这是向权力屈服,你这是背叛……我一直在替你争取,关键时刻,你同意了……你要同意,也得和我商量商量,城建的事我说了算,你把我当成什么……”B市长满腔气愤。
  “正开着会,上哪去商量,书记已经误会了,商量有什么用……我不知道什么背叛,我只知道我是个党员,我不能让人家笑话共产党的干部,起内斗,搞不和。你有理,你有理管什么用?你能向老百姓解释吗?老百姓管你谁是谁非……老百姓只会说,书记市长不和,而不会说市长是对的……”于桂亭也脸红脖子粗了。
  “做人不能不讲信用,你这么做就是不讲信义……”B市长拍了桌子。
  “我于桂亭为人处事光明磊落,做人做事出于公心,不像你们!——拍脑袋决策,抬屁股走人……我主动做出妥协牺牲,不就是为了你们能和好,化解矛盾吗?不就是为了顾全大局吗?我反倒有了不是了?”于桂亭也拍了桌子。
  秘书和办公室主任一听俩人急了,都悄悄退出去了。
  这是两人从未发生过的激烈争吵,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,内心里都觉得委屈气愤。
  吵了半个多小时,于桂亭一看天晚了,说,不吵了,咱去吃饭去……
  吵也好,闹也好,拆迁的事已成定局,于桂亭需要操心的还在后头呢。
  于桂亭望着窗外,眉头紧锁。
  1990年,新华路向西拓展,把东塑厂区劈成南北两半,他没半句言语。这次打通朝阳路,原是可以绕开一些的,却因意见不一作罢……多半个厂区要拆掉,车间搬哪去?生产、经营损失怎样减到最少?迁建项目估算总投资1300余万,市拨拆迁补偿费不到150万,剩下的那些钱都需要自筹,一时上哪找那么多钱呢?
  而且更为急迫的是,按市里通知,二个月必须拆完!
  找地儿,先搬出去再说吧。
  坚决不能一拆而死!
  于桂亭虽说多次要不干了,也一次次寒心,可是自己喂养大的企业,哪舍得让它死?对企业负责,这是一辈子勒在他身上的绳子——再难,他也得想法让它活下去。
 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。
  于桂亭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。
  前两年某位市领导曾和他提过,运河区张庄子村有个工业区,想招商招不起来,一直闲置着,当时他也没往心里去,现在急着找地方搬迁,那位领导的话一下子启发了他。
  “老冯,咱俩出去转转,看看周边有没有合适的地儿……”
  车拉着两人,在沧州郊外转了一大圈,最后转到了张庄子村的那片所谓的工业区,几十亩地,有围墙,有厂房,有院子,虽是半拉子工程,改造改造就能用……
  于桂亭心里有谱了。
  “老冯,你出面跟张庄子村去谈。我去找市领导沟通,咱们得申请拆迁时间延长……记住,坐着我的‘奔驰500’去。”
  4, 东塑要买地?村干部一听大喜过望
  张庄子位于沧州市西南郊,紧邻307国道,曾经规划了一块工业用地,打算与台商合作,生产雨刷器,后来厂房盖成了,合作的事却不了了之,地就荒置了……
  这块地成了村支部书记吴云臣的心病,投资了一大把子钱,全赔进去了,不但村子变得一穷二白,那些村民集资的钱也还不了,村民怨声四起,骂街的、告状的、找到村委会打仗的……吴云臣为了这个工业区,头都大了……
  干不起来就卖地,可看地的人来来往往,今天来看,明天来看,没有一个成的,吴云臣接待一波又一波,也烦了,谁要再来说看地,也没好气了。
  这天,吴云臣和几个村干部正坐在村委会里,愁眉不展唉声叹气。老冯坐的汽车开了进来。
  老冯叫冯本章,“文革”中曾被定为“地主加资本家”,高中毕业不允许考大学,上企业后靠边站多年,于桂亭来后大胆起用,后来提为副厂长,成为于桂亭的得力干将。
  老冯西装革履,戴着一副眼镜,推开车门走进了村委会……
  吴云臣背对门坐着,冯本章进门问,哪位是吴云臣书记?
  吴云臣坐着也没动,旁边的人问,你找吴书记干啥?
  “我是来买地的。”
  吴云臣仍没起身,说,噢,买地的?好啊,买吧。
  “我是东塑的,于桂亭派我来的……”
  老冯自报家门,吴云臣一听是东塑的,一拉椅子站了起来。“啥?东塑的?请坐,请坐……”
  老冯把买地意向一说,吴云臣满脸喜色……就在村委会里,两人谈了这块地的基本情况,事情基本就敲定了。
  “好,好,明天我去东塑见于大哥,详细谈谈细节,签协议……”
  真是拨云见日啊。
  吴云臣把老冯送出来的时候,原本灰暗的心里仿佛升起了一轮太阳……
  第二天,吴如约来了。
  一番寒暄,于桂亭把话切入正题:“老弟,你这块地我打算买下来,你说个价吧。”
  吴云臣掐指算算,说,于总,这块地我们班子在一块合计过,怎么着也得620万。你要真心想买,我再让让……
  于桂亭一乐,就按你说的价,620万,不必让了,咱们成交……
  “哎呀,这,这,谢谢于大哥。”
  吴云臣原想,于桂亭怎么也得在他的要价上打打折,压压价吧,所以预留了个零头,没想到于桂亭二话不说,点头同意。
  这就是于桂亭的办事风格:看准的事,三下五除二敲定,不在小钱上算计。用他的话说,争来争去压下个三五万,有这费唾沫的工夫,还不如多生产点产品呢……另一个方面,既然想成事,就尽量让对方满意,这叫“能给八分却给十分”……精明的大境界就是厚道,许多人为嘛愿跟于桂亭合作啊,跟他这种大度、大气、利落、厚道有很大关系。
  吴云臣做梦也没想到,事情这么顺利,多年的愁肠一下子解了……
  真大气,真痛快!真不愧于老大啊,吴云臣一下子就服了。
  “于大哥,你做事真是爽快呀,这么大事,三言两语就定了……我要早认识你几年就好了,用不着作这个难了……”
  于桂亭哈哈大笑,吴书记,现在认识也不晚啊。咱们合作的事还在后头呢……现在,我再说一些具体的事……
  “大哥,你说吧,一切我都听你的。”刚见面没多久,吴云臣就认了大哥。
  “吴书记,咱们以620万成交,我再在这个基础上多给你加50万……”
  “啥……加钱?……”吴云臣以为听错了,瞪大了眼睛。
  “是,我再多给你50万,但我有一个条件……”
  “大哥,你说。”
  于桂亭说:“云臣,第一、你要把村民百姓的集资款、借款欠账全部付清,按照当初的约定,该付利息的付利息,该加倍还的加倍还,不许打一点折扣……
  第二、拿出一部分钱来修路,把你们村里的主要街道与外面的通道都修修,一是为人们做件好事,二来也有利于村里今后的发展……
  第三、改建、重建村里的小学校,校舍建成以后告诉我一声,我再给5万元买电脑、买桌椅……
  第四、给村里买两台收割机……
  第五、把欠银行的贷款还了。我出面找找银行,把利息给你省点……”
  吴云臣听着,心里热血涌动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领导呀……
  “云臣,记住了吗,这些事一定要按我说的去办……不许走样……”
  “大哥,我都记住了,我一定都按你说的去办,你这都是替我着想啊……”
  于桂亭最后握住了吴的手,再次叮嘱道:“云臣,老弟,在这个过程中,你不许想个人,做到了这一点,你吴云臣就是我的亲兄弟。要让村民百姓们都高兴了……你要缺钱,我借给你……以后如果你不想干了,我再帮你个人干点事……”
  5,搅局者,未能得逞
  吴云臣的心被震动了。
  天底下还有这么做生意的?!真是闻所未闻,前所未有啊。要不是亲眼所见,打死他也不信。
  这几年,由于债务的纠缠、村民的告状,吴云臣干什么事都心灰意冷了……于桂亭一个外人,仅仅因为买地,认识了还没两天,人家就把村里的事桩桩件件都给想到了,想得这么周到这么细致……贴心暖胃几句话,就把村里的一团乱麻全解了……
  “看人家,办事爽快,说话在理,这个大哥,我是交定了,以后大哥说嘛我听嘛……”吴云臣真服了。
  刚回到家,盟兄把弟就打来电话,约吴云臣吃饭,酒宴就定在了花园酒店。
  吴云臣去了一看,一桌子十来人,有哥们兄弟,有政府的,有企业的,还有大和庄的村干部,很隆重……
  酒席摆上,一桌子人推杯换盏,都围着吴云臣敬酒,说的话都是抬他的话……吴云臣心想,今儿个怎么了……
  吃完饭,其他人散去,四五个人围着吴云臣坐着,说真事了:“吴书记,听说你的地要卖给东塑?”
  “是啊,已经谈了价了。你们的消息够灵通的啊。”
  “老吴,现在有人出高价买,托我来说,你再考虑考虑?”一个村干部说。
  吴云臣心说,早他娘干嘛去了,一听说我要卖给东塑,他立马高价要来买,这明明是搅局。
  “晚了,这地我卖给东塑了,别人再出多少钱也不卖。”吴书记摇头。
  “云臣,何必呢,谁给的价高卖给谁,你和东塑不就是口头协议吗?那算个蛋啊。”
  “咱哪能那么做呢,我吴云臣做人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……”吴云臣是个明白事的人,心里也有一份直正。
  “你看你,犯傻吧,多给钱还不要,哪有这么做买卖的。干嘛非得卖给东塑呢?”
  吴云臣急了:“我于大哥做事可不像你们,人家是一掴一掌血,一鞭一条痕,砸地是个坑儿,吐口唾沫是颗钉……我这地已经定了,卖给东塑了,告诉想买的人,另找地方吧……”
  于桂亭做事真是有先见之明啊。
  第一不拖泥带水,第二不在钱上争竞,事事替对方考虑,让吴云臣一下子服了……当初做事要是像有些人那样,在价格上压价,粘粘乎乎,说不定吴云臣就改弦更张了,就是吴不“反勾”,恐怕还要暗生些波折,多费好些唇舌。
  其实企业间难免有竞争,真正的竞争是搞好企业,让它百年红火,在这种屁事上“挖墙脚”,也根本动不了于桂亭的“基座”——他只要肯出钱,买块地还不容易吗?
  吴云臣把“搅局”这事闷在心里,认准了要与于桂亭合作。他按照于桂亭提出的几条要求,一项一项认真办理、落实。
  双方进行了一个完美的合作。
  东塑也以最快的速度,搬迁了厂房。
  厂房搬迁完毕,于桂亭说,云臣,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。
  吴云臣忙问什么事,于桂亭说,我的厂区搬到你的工业区,算是和村民也是一家人了。我知道你过去跟一些村民形成的矛盾和积怨还没解,大家心里还有疙瘩,这也不利于你开展工作,你帮村里修路盖学校,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,我再帮你把事画个圆……我组织个场合,你把村里所有与你有矛盾、有积怨、告过你状的人都请到饭店里……一个别落(la)下,有多少都请来,我请他们喝酒……
  吴云臣真是烧香遇到佛啊。
  这事也正是他的苦恼,钱虽是还给村民了,但是当初上访告状造成的各种矛盾纠纷,一时难以解开,心里的疙瘩还在,现在于桂亭出面请大伙,他求之不得。
  6,周到人,把事画圆
  这一天,吴云臣把村里的老少爷们请到了饭店里,满满坐了两大桌。
  人们一个是有和好的意愿,再一个,也想见见“传说”中的“于老大”——于桂亭请大家喝酒,这个“请帖”在村民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。
  于桂亭先给大家敬酒。
  然后又叫吴云臣给大家敬酒。
  酒过三巡,于桂亭站了起来。
  他说,各位乡亲,我们东塑在咱们张庄子买了地,建了厂房,如今我们就是邻居、是亲戚了。俗话说,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邻里之间有什么事,互相帮忙,是理所应当的。我知道,你们和吴书记之间曾经有过矛盾,有过误解。但是,我常说,人与人之间有矛盾是正常的,没有矛盾才是不正常的。当然,有了矛盾要想法去解决它。现在吴书记请大家到我这里喝酒,各位都很赏脸来了,说明大家都有想解决矛盾、化解积怨的愿望。我于桂亭非常高兴……我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,忘掉过去所有不愉快的事,齐心合力把村里的事干好,把日子过好……你们个人有什么事,有什么困难,来找我我一定帮忙……今天,咱们要喝个痛快酒,喝个和睦酒,我于桂亭先干为敬了。
  于桂亭端起酒杯,二两酒咕咚就喝下去了。
  人们有鼓掌的,有叫好的,有挑大拇指的,连开始拘着的,绷着劲儿的,也放开了,干,干,干……
  气氛哄起来了。
  于桂亭和吴云臣挨个敬,不管老少,一口一个干……
  这就是酒桌上的于桂亭。
  于桂亭是场面人,特别善于在酒桌上把事办圆满。
  喝酒,那是于桂亭的强项。是说他能喝吗?不是。他是会喝、敢喝。
  所谓会喝,是什么场合说什么话,对什么人说什么话,见机行事;抢着敬,抢着干,遇到特殊情况还拿大杯干,让对方感觉他特别真诚,特别哥们儿,感情一下子就融洽了……
  所谓敢喝,是他拿酒表真诚,拿酒服人,做到极致——人家要不说停,他喝死也要陪下去……
  这一场酒,于桂亭有意要多喝。
  多喝,村民才觉得你实在、诚心、可交,以后有嘛事才好说。
  喝了多少酒,不知道了。
  吴云臣又服了。
  于大哥这热心肠,这办事能力,这号召力,没得比呀。
  多难的事,几杯酒解了,多麻烦的事,脚踢手拨拉,两下就完了。
  于桂亭不光解决了工业区的大难题,也给他以后工作铺了道了。
  (以后吴云臣算是认定这个大哥了,把于桂亭当成自己的人生导师和精神支柱,凡事求教。吴云臣沾了于桂亭的“大光”——不是指钱,而是指于桂亭在吴以后的生活道路上,对他的爱护和影响。于桂亭经常叮嘱吴云臣:……不是自己的钱,千万别动。遇到利益的事,千万别想个人……不该要的钱千万别要……你要有困难跟我说,我来给你解决……吴云臣确实听话了,不管是拆迁还是征地,凡是涉及钱的事都很清白……后来,他认识的村干部有好几个因为动了“不该动的钱”,进了监狱,而吴云臣却平安无事,在这件事上,他终生感激于桂亭……)
  7,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
  话说于桂亭与村民道别,打道回府。
  天已晚了,坐在车上的于桂亭微闭双眼,静气养神,平静心中的酒气。
  等他再睁开眼,忽然发现,眼前一片漆黑。
  他用手摸一摸座椅和车窗,凑近一些睁大眼睛仔细看,什么也看不见。
  又把手伸到自己眼前,还是看不见。
  于桂亭一惊,但很快镇定下来。
  他不动声色地问,今晚有月亮吗?
  司机小刘说,没有,是个阴天。
  “开车小心点。”于桂亭叮嘱。
  “我知道。于总,你又喝的不少?”小刘心疼地说。
  “喝得不少,有点迷糊了。”于桂亭说。
  到了家属院,小刘说,于总,我送您上楼。
  于桂亭没反对,小刘把于桂亭送到楼上。
  于桂亭的步子比平时慢了许多,小刘以为他喝高了,小心翼翼地扶着。
  “好了,你回去休息吧,我也睡了……”于桂亭面容平静地说。
  小刘走了,他始终没发现,于桂亭的眼睛根本什么也看不见。
  家人早就休息了,于桂亭独自在厅里坐着。
  “我静一静,也许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  于桂亭坐在厅里的沙发上,静心养目,思绪却如万马脱缰。
  “……买地这个事终于完满结束了。东塑又挺过了一关!多方斡旋,八面出击,拆了老厂区,却换来一个新厂区,这就叫坏事变好事吧……那里,有了更大的发展空间,厂房得尽快修整,路也要修……”
  想了不知多久,他睁开眼睛,使劲朝四周看看,一片漆黑,依然什么也看不见。
  他大睁着双眼看着黑暗中的一切。
  窗子是黑的,灯是黑的,手是黑的……拿手触摸灯的开关,开是黑的,关也是黑的……
  “难道今天喝了假酒了,神经受损?……这一阵儿事太多,急怒攻心?要不要去医院……”想了想,最终打消了去医院的念头,“先睡一晚上再说。做人,拾得起放得下,就是瞎了又能怎么地,当不了这个企业一把手更轻省了,有嘛事明天再说吧……”
  他抻过沙发巾搭在身上,沉沉地睡去。
  第二天早上,于桂亭睁开眼,天地又恢复了一片光明。
  8,着火啦!于桂亭大吼:都他妈地不许救火
  下班了,厂区里有了短暂的安宁。
  东塑办公楼三楼就是个小招待所,这天晚上,于桂亭在小餐厅设宴招待客人,正吃着,忽然听见人们惊呼:着火了。
  餐厅北面就是生产车间,于桂亭向外一望,泡沫车间已经冒出了浓烟。
  泡沫车间是个二层的小楼,原料、机器、半成品都在这个小楼上,火一起,就变得不可控制。
  待于桂亭跑出来,现场已一片混乱。
  上夜班的工人、闻讯赶来的人们,有的打消防电话,有的忙着救火,有的冲进去抢东西……还有不少人从家属区跑来,加入救火的队伍……一时间浓烟滚滚,身影晃动。
  泡沫就是人们俗称的海绵,极易燃烧,又是成堆堆放,一旦起火哪里救得住……这时候,于桂亭的脑子格外清楚,面对着忙乱的人们,大声命令:都出来,谁也不许救火……外面的人不许进去……拉人墙,拦住外面的人……
  黑暗中,浓烟中,人群混乱着,也不知谁在里面,谁又冲进去了,房顶上也上去人了……
  于桂亭急了,命令变成了大声吼叫:全都给我滚出来!是东西值钱还是人值钱!房顶上的人也都马上下来……拉人墙,一个不许进去……谁也不许救火……不许进去,东西烧了不要紧……谁要再进去我枪毙了他……里面还有人吗?赶快滚出来……
  这时候已经火焰腾起……
  现场一个小女孩站在一旁哭泣:我爸爸这回上哪里开资去啊……
  于桂亭的喉咙喊哑了……
  救火车到了……
  救火车里却没有水。
  现找水源。
  一个公安部门的领导跟着来的,一看现场情况,又没水,急了,开始训人:你们这里也没水……你们怎么搞的……
  眼看着厂房在燃烧,工人生死不明,于桂亭也急了:你们来救火,消防车里干吗不带水来?你们冲我吼什么……
  这位局长火了:你们着火是大事故,我要追查你们!明天我就来抓人!
  于桂亭也急了,你敢逮一个试试,我让你出不去大门……
  着火现场,人人心急火燎,话赶话,说的话都不好听……
  火势终于控制住了。
  不幸的是,两个职工被熏晕在火场。
  一个是冲破人群,跑进车间里没能出来,另一个小车司机刘金祥,绕到后面上了房顶……
  送医院紧急抢救。一个职工救过来了,刘金祥不幸身亡……
  已经到了凌晨三点钟了,于桂亭没喘一口气,紧急处理后续事宜。
  人命关天啊。
  事故发生了,于桂亭的心乱着,头脑却异常冷静。
  他让人连夜把刘金祥的亲戚朋友喊来,跟大家说明情况,请他们帮着处理事宜,安抚小刘的父母……
  9,老爷子,以后,我替了“老三”了
  某个家庭一旦发生变故,其实是特别怕“敲边鼓”的。当事人情绪激动,亲戚朋友跟着蹿火起哄,事情就不好收拾。
  于桂亭连夜请来众人,告之亲友详情,争取他们的理解,然后再请他们出面做工作,给平息事故就赢得了先机。
  剩下的就是安抚逝者的父母了。
  毕竟是老人了,于桂亭怕他们受不了打击,所以他要亲自出马,一点点渗透。
  待刘家的亲戚朋友走了,于桂亭说,小刘,咱俩上家属院去“堵”刘德山。
  刘德山曾是东塑的老科长,后因故被撤职,退休后在家养老,就住在东塑厂区相邻的家属院里。刘德山有个习惯,每天天刚亮就起床遛弯,冬夏无阻。于桂亭要赶在他出门之前,“堵”住他。       他提前叮嘱好了手下,他先进门,渗透救火消息,然后后面的人假装刚从医院回来,告诉金祥的死讯……
  这时刚四点钟,天还漆黑一团。
  偌大的厂区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嘈杂,也安静下来。
  人们重新进入了梦乡,于桂亭的车悄无声息驶到了刘德山的楼前。
  车熄了火,于桂亭坐在车上,等着刘德山起床……
  冷风如刀,于桂亭面容冷峻。
  当这么个企业的头头,嘛事遇不到吧,嘛事不操心吧……
  于桂亭抽着烟,想着如何与刘德山“渗透”,双眼不错眼珠地盯着刘家的窗子。
  终于,屋里的灯亮了,过了五分钟,于桂亭推开了车门。
  刘德山像往常一样起床,刚要开门,于桂亭轻轻地敲响了房门。
  “老爷子,你这是要出去呀,我过来跟你说点事。”于桂亭把刘德山迎进了屋里。
  于桂亭跟刘德山说了车间着火的事,一点点往里渗透,“……两个工人被熏着了,其中就有老三(金祥),这会儿正在医院抢救呢,你老别着急,一会儿我们一块去医院看看……这会儿去了,嘛忙也帮不上……”
  正说着,东塑“在医院的人”来了——“在医院的人”向于桂亭汇报了抢救情况:另一个职工没事了……老三没能抢救过来……
  刘老爷子都明白了,他表现得很坚强,说,于厂长,你一进门,我就知道是嘛事了,你放心吧,我没事……
  于桂亭很受感动,说,老爷子,你是个明理的人,人死不能复生,咱们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,你得多保重……别的我也不多说了,还得处理这些后事。以后,我就是刘老三了。老三走了,我替了,我把他顶了,说别的也没意义。你信不信呢,咱往下走着看……
  刘德山说,我信。这些年了,你说一句就是一句,我信。我这儿你也放心吧。
  于桂亭真诚圆满地安抚完刘德山,一挥手:回办公室……
  一晚上没合眼了。
  着火是大事故,有关部门一定会上门调查原因,厂里也要统计损失,尽快恢复生产……而且晚上跟公安局长那一吵吵,人家还扬言来抓人……
  他把一件件事处理完,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,坐在办公室里等待。
  “要调查起火原因我配合,要抓人先抓我,要坐监狱我去,谁叫我是厂子的负责人呢……”
  脸是冷的,眼睛充满血丝。
  于桂亭忽地把办公桌上的报纸、文件抓起来,狠狠扬了一地。
  冷风吹进来,地上纸张滚动……
  他就那么站在窗前,任凭寒风吹袭……
  此时此刻,他的思绪胶着在“着火”一事里,想着一会儿公安要来“抓人”……
  他还不知道,一场关乎企业生死存亡的真正“大考验”,已经“从天而降”,正等在前方……
  (有关部门调查了起火原因,当然,并没有抓人,于桂亭就此事教育职工,强调安全第一……于桂亭兑现承诺,数年后刘金祥的儿子长大,参军、复员、找工作,都是于桂亭出面安排…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