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.第一章 出手不凡——颐和花园震沧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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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于总,我愿跟着你干

 

阳春三月,小刮刀般的风已变成柔柔的粉扑子。

一辆大轿子车奔驰在沧州通往黄骅的公路上。

这是1999年早春的阳光。

它通体金灿,照耀着深广的大洼,透过车窗望去,干硬的土地上冒着碱花,野草修长的枯叶里,藏着一点绿意——那点嫩绿,还柔软得像个经不起推敲的梦。

春天,在南方早已铺天盖地,在这荒碱地里,还没有坐稳江山。

车里的人们并没有被退海之地的苍凉感染,有说有笑,谈论正欢。

这趟车上,坐的都是来自沧州社会各界的政协委员们,他们此行是到黄骅参观考察。

马志海与于桂亭坐在了一起,聊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。

彼时东塑集团改制完成,正铆足劲儿在工业上快马扬鞭。

集团董事长、50岁的于桂亭正当壮年,面容丰润,腰背挺直,浓眉墨染,身上带着一种走过千山万水的气定神闲。

作为河北省委、省政府在沧州市企业中指定的唯一代表,他参加赴美考察团,出国考察20多天刚刚回来。

马志海早就听说过于桂亭的大名,却未打过交道,这次一块考察,很巧地碰了面。

“于总,听说你在厦门做过地产,挺不错啊。”

马志海是沧州市建筑设计院院长,他的设计工作,跟地产行业联系密切,所以很是关注。

于桂亭展颜,“我那是跟人合作,开发了一个小区,行情倒是不错。”

那个小区在厦门,叫华岳山庄。

华岳山庄依山而建,风景秀美,环境宜人,是东塑第一个地产作品。当初选择厦门,实属偶然。1995年,经朋友介绍,于桂亭认识了青县人陶某。陶某在厦门买了一块地,打算搞房地产,可是刚打完地基就没钱了。陶某回沧借钱,认识于桂亭后,一力想与东塑合作。于桂亭投资,陶某出力,遂成立了厦门宏科有限公司,共同开发了华岳山庄。

对于做工业起家的东塑来说,这是跨行经营的一大步。于桂亭志不在赚钱,华岳山庄建好后,于桂亭经常请沧州各界朋友前去参观游玩,所以他虽未在沧州做地产,但在圈子里已小有盛名。

“于总,你要是想做地产,干嘛不在咱沧州做呢?”马志海有些困惑地问。

彼时南方地产风生水起,位于北方小城的沧州,还沉睡未醒。

于桂亭一乐,“我不是不想做,是没有这方面的人。俗话说,有嘛样的人做嘛样的事。光我自个儿想,可成不了事。”

马志海眨眨眼,“于总,你要真想在沧州做,我过来做怎么样?你看我行吗?”

马志海盯着于桂亭的眼睛,神情认真。

马志海学设计出身,坐机关搞行政,并非他的理想。他渴望着干一番事业,让自己设计的作品,立在沧州大地上,可是缺少的是平台。他一直想找一个有实力,有信誉的企业投奔。这次见到于桂亭,几句闲聊,就有了一种直觉的判断,这个人干事……这个人很阳光……这个人身上充满正能量……心中的弦被拨动,他直接把话说了出来。

于桂亭瞅瞅马志海,乐了,“马院长,你要过来,那当然好了……你要真想干,我支持你。不过,你这设计院工作怎么办?”

“我辞了它。”马志海很轻松。

“不干了?这样吧,你再想想,真打算跟我干,回头你到办公室去找我。”

“行。”

阳光透过车窗,打在两个人身上,整个车厢都暖意盈心。

天上云舒云卷,大地一望无际。马志海眉头开绽,于桂亭笑脸迎春。

车厢里的人们各说各的话题,似乎都没注意他们二人的对话。

东塑地产的起步,马志海的人生,于桂亭的地产情怀,就在这奔驰的大轿子车上,拉开了大幕。

 

 

2、心中有梦,眼里有光

 

东塑集团乳白色的小楼,坐落在朝阳大街和新华路的交叉点上。

楼顶上“东塑集团”四个红色大字,在阳光辉映下,格外敦厚遒劲。

于桂亭坐在办公室里,嘴角勾起。

老板台摆在屋子正中靠西位置。一头根雕犟牛摆在桌子一侧,那姿势和造型,是拉车上坡拼命往前挣的样子。

北墙上有两幅字,一幅是檀木框镶着的“厚德载物”,另一幅是大幅的素宣楷书,写着十几行诗。

马志海仰着头看那诗,嘴上轻念有声:

海阔天空宇宙间,风云雨雾锦绣天。

天尽头外千帆过,心潮澎湃点江山。

秦迹新墨留千古,是非功过付笑谈。

为老为少苦亦乐,志杰行廉心迹宽。

斗转星移人生促,来去自如也坦然。

事业有成心中静,只争朝夕谱新篇……

看到落款,马志海一笑,“于总,这是你写的诗啊,很有气势。”

于桂亭弹了一下烟灰,有些自嘲地笑:“嘛诗,就是顺口溜。那年我上山东成山角玩,站在天尽头,顺口吐噜了几句,就让办公室给记下来了……我就是个修脚的,没文化,字都认不全,还做什么诗……那时候,年轻气盛……”

马志海身边,还坐着一个同事丁圣沧。

马志海有志下海,与手下丁圣沧一说,丁圣沧一句话,你带头干,我跟着。

于桂亭善于经营,人脉广,又有在厦门做地产的经验,想做事,不跟着这样的人干还找什么样的人!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想干事的人得找能搭台的人。

二人一合计,拿定主意,迫不及待投奔而来。

两个人看于桂亭的眼光,都带着点崇敬之色。

“想好了吗?”于桂亭话入正题。

“想好了。”

“于总,我们就想干点事。趁年轻,干点事……”

“我们这么设计,那么设计,都是给人家设计的,我们想让自己的作品,立在大地上。”

两个人说着掏心窝子的话。

马志海中等个,面容和善,身上有一股书卷气。

丁圣沧二十六七岁,方脸大眼,身上带着一股年轻人的虎虎生气。

于桂亭乐了,“我一看你俩,就是干活上瘾的人。你们要干事,我全力支持。从现在开始,你们就可以着手干了——不过,先别着急辞职,万一干着不顺手,你们还有个退路,毕竟是正式工作,不容易……”

两人点头,温暖洋溢。

这一刻,阳光照彻办公室,给每个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光。

 

 

 

 

3、于桂亭定调:起步要高,眼光要远,步子要稳

 

 

于桂亭面色和悦,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定神闲。

“咱们再说以下的工作,”于桂亭点上一颗烟,“你们俩挑头干,先把班子搭起来……组建公司,咱得先弄个执照。据我了解,现在市里对批新的地产公司,卡的挺紧,就是不卡,现在办个证找这部门那部门,从市里到省里没一年半载都批不下来。依我的意思,咱们找个省劲儿的法儿,你们看看有证的地产公司,几年不开活效益不好的,咱买过来,先借壳再改名……”

两个人神情像是个聆听讲课的学生。

“地产公司就交给你们了。有信心吗?”

“有信心。”

“你们两个的工资呢,你们自己定,愿定多少定多少。你们手下的工资呢,你们说了算,愿给多少给多少,也别跟我汇报,我也不听这个……既然是做地产,我就跟你们说说我的理念。”

于桂亭脸现沉思。

“做地产,不同于我做工业。我为嘛一直没在沧州做呢,它涉及千家万户,做不好,我也没脸在沧州待下去了。你们一做,就要给自己定个出发点,什么出发点呢,就是给老百姓盖点实诚房子。质量要好,不能偷工减料。盖房子这件事是个良心活,水泥差个标号,钢筋差上一毫,盖在里头,谁也看不出来,可是咱不能那么干。房子是老百姓一辈子的大事,咱不能糊弄人。”

“于总,你放心吧,咱保证不糊弄人。”

“第二、盖房子别光想着赚钱,或者说赚钱不是第一位的。做企业,要做品牌,做信誉,赢口碑,这都是企业的无形资产,这也是我做企业多少年最看重的东西。咱盖房子,要做引领。也就是说,咱们的房子,要十年八年不落伍。你看沧州,现在盖的都是火柴盒,人们住个房,就是遮风避雨的水平,见面一问,你住六十平米的,我住八十平米的,哇,住八十平米的就是很自豪的。可社会发展很快,随着人们生活的提升,住房要讲究品质,讲究环境,所以咱们一做,就往品质上做,不光是遮风避雨了,要享受环境,建花园式的家,提升和引领……”

这些话,给初入商海的两个人打开了一扇窗。

此时二人对于桂亭的了解并不多,他们并不知道,于桂亭从1984年就出国考察,加之走南闯北多年,带领企业出生入死,看的是国际大势,装的是全国行情,其做事的站位、眼光、胸怀,早已不是一个普通老板的档次。

不为赚钱,要引领……二人心里琢磨着这些话,脸上现着一种奇异的神色。

“我说了这么多,其实总结起来,就几句话,那就是起步要高,眼光要远,步子要稳……你们别的都可以不记,但一定得记住这几句。第一个项目,你们别想着赚钱,一分钱不赚,我才高兴呢……我的理论是,越不想赚钱越赚钱,越想赚钱越赚不了钱……你们按我说的去做,有一天,咱们会让沧州的老百姓追着咱们买房子,你们信不信?”

于桂亭离开了老板椅,在屋子里有些兴奋地踱步,“咱们一定会让沧州的老百姓追着咱们买房子……”

他眯着眼,眉毛挑着,唇角勾起,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很认真。

两个准备下海的人,第一次接受了与众不同的于氏思想的洗礼。

“今天,咱们就算正式开始了,我跟你俩约法三章:一、不许糊弄人;二、要做引领;三、咱不搞拆迁……记住了吗?做到了(liao)吗?”

“做到了,于总,你放心吧。”

各大城市因拆迁引发的矛盾比比皆是,于桂亭可不想趟这个浑水。

从办公楼出来,马志海拽拽小丁的胳膊,“圣沧,咱们一定得好好干,干出个样子来,赚不赚钱先不说,咱可不能给于总丢人啊。”

丁圣沧使劲点头。

阳光普照,杨柳舒翠,草长莺飞。

 

 

4、送上门来的地不要——我不乘人之危

 

 

马志海和丁圣沧着手地产公司的工作,于桂亭也开始思谋,从哪里入手呢?

不承想,机会很快来了。

“老兄,你得帮帮我。”

这天,沧州地区五金公司的韩经理来到于桂亭办公室里,一脸苦涩。

原来,五金公司经营下滑,连年亏损,职工工资都发不下去了,一千多万的贷款更是无力偿还。银行组成了清欠小组,清理呆坏账,已经查封了企业资产,要求半个月之内还清,同时给出了优厚条件,利息不要了,本金一千多万折半,只要还800万就行了……韩经理成了热锅上的蚂蚁,上蹿下跳地借钱还贷。

800万也不是个小数目,谁在账上趴着这么多钱呀。

他找到于桂亭,就是求“救命钱”的。

东塑做工业起家,这些年风头很劲,是沧州业界的明星企业。

“我眼面前先得把贷款还上,我能变卖的,就是这块地……老兄,我做仓库这块地有四五十亩,你要了这块地吧?”

韩经理抖搂着手,着急拿钱还贷款。

“这地我不要。”于桂亭摇头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吗?你正在难处,正缺钱,现在你求着我,我要了你的地,过后你会觉得我乘人之危,落井下石,这种事我不干。我的意思,你先借钱,把贷款还上,过去这一关,再说地的事。”

韩经理的脸更灰暗了,“于老兄,我不是没借过,我借遍了,借不着啊。我有个战友,说可以借给我二百万,人家要利息,得三分,我借不起啊……”

“要是那样,我先借给你八百万,你先把贷款还上,然后再说地的事。你卖地,多找几个茬儿,有人买,你就卖给他们,没人要,你再来找我,我给你托着。”

“老兄,你真是救命菩萨。”

韩经理拿着从东塑借来的八百万,还上了银行贷款,然后急眉火眼地找买主。

哪有人买啊,别说八百万,三百万都没人要。

韩经理第二次又来了。

还是苦着脸。

这次,他非得拉着于桂亭到公司去看看。

“老兄,这地没人要。别说八百万,三百万也没人要。”

这块地位于建设北街邮政局旁边,有大约四五十亩的样子,是五金公司的仓库,数排平房,苍凉破旧。

“真没人要吗?”

“没人要。实在卖不出去。老兄,你还是要了吧,要不然,我也倒腾不出钱还你。”

“那好,我就要了吧。”

于桂亭点头了。

韩经理终于云开雾散了。

“老弟,韩经理,我的目的在帮人,这你心里明白。你要不是难,白给我也不要——我看不上这块地。今天,我要了这块地,你算还了钱,可是你企业的困难还没解,工资也没处发,经营也没有周转资金……这样吧,我再多给你四百万,凑个1200万,再帮你缓解一下企业的困难,你看怎么样?”

“哎呀,哎呀,老兄,你太仁义了……我算是找对人了。”韩经理在生意场上,经历过不少借机敲竹杠,拼命压价的事,于桂亭仁义相救,还主动给周转资金,让他大出意外。

世间事,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。

五金公司的四五十亩地纳入东塑囊中。

想做地产的马志海、丁圣沧,在这小小的地盘上,开启了东塑的地产之路。

 

 

 

 

5、地痞抢活儿

 

 

星期天的上午,于桂亭正在佟家花园的大坑边钓鱼。

白云悠悠,湖风飘荡,几张报纸散落在草地上。

手机响了,是马志海打来的,声音透着焦急。

“于总,来了一帮小混混,阻工,不让拆,他们想拆,说这活儿要不给他们,让咱也干不成。现在他们的人都上了挠子了……怎么办呀?”

五金公司出让的那块地,原来盖的仓库,有几排平房,东塑雇了专业扒房队,今天进场扒房,没想到活儿还没干,就闹起来了——地痞混混强行抢活儿!

马志海和丁圣沧都是拿笔杆子出身,哪见过这种横着走的人,一下子不知怎么办了。

于桂亭略一思索,“志海,这么着,你找到他们领头的,带他上我办公室,我见见他们。我也不钓鱼了。”

“于总,这是些痞子,你别见他们呀,你跟他们讲道理也讲不通啊。”

“我不见他们,你还有别的法儿吗?”

“咱不行报警,让公安局解决。”

“公安局管你这些闲淡事?报警管个屁用。你听我的,你带他们过来。你也甭担心,别的法儿都太麻烦。你从那边走,我这就回办公室。”

于桂亭到办公室,不大一会儿 ,丁圣沧也领着人过来了。

为首的一个男子三十多岁,头上礼帽,戴着墨镜,黑色油绸裤褂,圆罗口布鞋,手里还拄着一个文明棍,走路一瘸一拐的——那是跟人打架留下的记号。

这人姓李,刚从监狱出来,因为打架斗狠动过枪,身边聚集了一帮子兄弟,平常出入,前呼后拥。

这次来抢活儿,听说于桂亭找,他就带着六七人来了。

他身边那六七个随从,一个个拿着架,瞪着眼珠子,晃荡着肩膀进了门。

一看为头那打扮,于桂亭差点气乐了——活脱脱电影里走下来的反派人物。

于桂亭坐在老板椅上,面色平和。

姓李的坐在沙发上,他的小兄弟们就恭立在一旁。

“你们想干这个活儿,是这意思吧?”于桂亭发问。

“是,就是想干这活儿。”对方挺横。

“我已经请了拆迁队了,已经开拆了,你们这叫抢活儿,是那么回事吧?”

“是那么回事,我就是抢活儿,让我干也得干,不让我干也得干。”

于桂亭一笑,“第一、我说不让你干,你没有办法。你得弄明白,这个事是我说了算,不是你说了算。第二、干这活,它是有条件的,不是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。你想干,知道这活儿有什么要求吗?”

“你说吧,我听听。”

“我对前边的拆迁队定的规矩是,三天必须拆完。你做到了(liao)吗?你要说个‘是’字,我就让你干,但必须按我的要求去做。”

“三天拆完?能做到。”

“三天拆完,这是第一。第二、必须保证安全,不能出事故,拆房子是容易砸着人的,特别是人身安全,一定得保证。再一个,这活儿要交保证金的,你知道不?”

“知道,我交。”

“必须保证安全,必须三天时间拆完,不许剩一个砖头。晚一天干不完,我罚你一天的钱。只要安全不出问题,保证工期,这活儿就给你。你们要按照我的要求,做得非常到位,我再奖励给你们五万块钱……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“可有一样,有什么毛病,你交的保证金我可一分也不给你了,这个,你也得弄明白了。”

“弄明白了。”

姓李的翻翻眼睛,拿文明棍在地上戳了两下。

“好了,就这样定了,我请你们喝酒去。”于桂亭站起身,摁灭手中烟。

他回过头吩咐丁圣沧:“你把刚才我说的几点,写成协议,打印出来,一会儿就给我拿过来。”

 

 

 

6、于桂亭一龇牙:你敢闹事试试

 

 

于桂亭把一伙子人让到三楼招待所。

雅间里坐定,菜端上来,酒过三杯,于桂亭龇牙了。

“小兄弟,你知道我这是什么地方不?你提着四两棉花到大街上访一访,我于桂亭是嘛人物。你们这种人,我见多了,我天天打交道。当年我厂子搞改革, 有个蹲过监狱的上我这来闹事,我关起门来打得他跪地求饶……我开金龙饭店,‘横撞们’在新华路上白吃一条街,从火车站吃到我这儿,让我揍得不敢在沧州住院。他那小头头让我逮住,在看守所磕头认了大哥……小混混们沿街要保护费,没有一个人敢上我这儿来。为嘛,告诉你,小兄弟,我也是玩过枪动过刀的人。你们人五人六穿着鞋来的,不知道我就是那光着脚的。你在我这耍横,你找错地方了。我这厂子的小青工,一个个想找茬打架,摁都摁不住。今儿个,是那个意思,你干活儿,我高兴。不是那个意思,你敢在我这儿捣蛋,你信不信我弄(方言neng)死你?!”

于桂亭拿眼扫着小混混们,像只龇牙的老虎,眼里杀气腾腾的,刚才的斯文劲也不知跑哪去了。

于桂亭做事,一向是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人若犯我,礼让三分——礼让三分还不行,那就打!

他为了保护企业,也是抡过棍子开过枪的人,他怕过哪个混混!

姓李的头头被震住了,脸上冒汗。

小混混们一个个缩起肩,都不敢大模大样动筷子了。

正说着,丁圣沧拿过来打印好的协议。

于桂亭拍在桌子上,说:“你不是想干活儿吗?签吧。”

“我回去看看,下午再签行不行?”

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李某草鸡了。

“不行!”于桂亭瞪着眼,拿手指着协议,“现在就签。你要现在不签,就给我滚,滚得远远的。我告诉你,我于桂亭说话一句是一句,差一丁点都不行。今天签了,你干活儿。你要不签,还敢到工地去阻工,信不信我揍烂了你。”

姓李的没办法了,拿过笔,颤颤地签了字。

一伙人像夹尾巴狗一样灰溜溜地走了。

“于总,咱真把活儿给他们了?”小丁有些担忧地说。

“给他们吧。这活儿交给谁干不重要,重要的是别出事。我这一辈子,老说社会责任这个词,提供就业就是第一大责任。这帮行(hang)子,没事干,无事生非,更是祸害。他们也得活着啊。”

“他们干得了吗?”

“干得了有干得了的法儿,干不了有干不了的法儿——有的是法儿拾掇他们。不过有一点你放心,这些做过监狱的人,比咱们懂法(律)。”于桂亭语气很轻松。

第二天上午,于桂亭处理完公司的一些事务,刚招呼司机往外走,就接到了马志海的电话。

“于总,你快过来看看吧。”

“我正想过去呢,情况怎么样?”

“你过来就知道了。”

工地上热闹了。

于桂亭一下车,就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:

四五十亩地上,拥上了足有四五百人。人们拿着铁锨、钩子、锄头、啄沟,有的在上面扒拉梁,有的在地上敲打砖头,有的牵着小驴车,有的推着小推车,牵驴车的人不断吆喝,推小推车的一溜小跑,负责指挥的,不时大声喊叫……

人们叮叮当当,连颠带跑,伸胳膊挽袖子,推车抱东西,那人欢马叫的场面,仿佛到了“根治海河”的工地上……

于桂亭看着这一幕,扑哧乐了,“这帮王八蛋,还真拿着当回事了,调动的人可真不少。”

马志海在一边乐得差点蹦高,“于总,这比那专业扒房队还利索呢。”

旁边邮政局的人们也不上班了,站在楼上朝下看稀罕,人们边看边惊叹:“哎呀,你看这干活儿的……真热闹呀……太带劲了……”

邮政局的一位局长正好走出来,看见于桂亭,笑道:“于总,你施了什么魔法?你看你们这干活儿的,人欢马叫,场面太热烈了。俺们这职工都不工作了,光站在窗子那看景了……回头我就得开会,干活儿就得像东塑这样,干嘛都得像回事……”

于桂亭嘿嘿笑:“我这业余扒房队还真不赖。”

三天完工,一个砖头都没剩。

 

 

7、天上掉下个颐和花园

 

阳光照耀满室。

一伙子朋友正在于桂亭办公室谈论,马志海拿着一撂资料进来了。

“于总,我们先到南方学习设计理念和建筑风格,又到华岳小区借鉴考察,考虑南北住宅特色,融合中西建筑风格,最终确定这个小区建成中西合璧的简欧加闽南风格……”

马志海把一摞效果图放到于桂亭面前,一张张指给他看。“这是外墙立面,这是小区甬路,这是室内开厅……效果图都是厦门做的,你看漂亮不漂亮?”

效果图上,多层洋房绛红乳白相间,花草树木环绕簇拥。

其他人也凑过来,嘴里赞着:“真漂亮,真漂亮。于老大干个事,就是跟人不一样。”

“我跟小丁商量,咱得弄个不一样的小区出来,在沧州震一震,用你的话说,就是引领,让人眼前一亮,十年二十年不落伍……以前的房子基本上是小红砖垒的,火柴盒造型,咱们用纯框架结构,花园式洋房……过去的房子顶好的是外墙刷涂料,咱们的外墙,设计都用劈开砖,装饰用的都是蘑菇石……”马志海解释着。

“志海,我看着挺好。你们用了心。”于桂亭给予了肯定。

“这些理念的东西我不懂,什么风格,什么材料,你们看着定。起步要高,眼光要远,步子要稳,这就是我的原则。具体的事你负责把关,我什么都不参与,当然,我也参与一件事,就是我只管一件事,你们必须用最好的队伍,用最好的材料……这一点,你俩不能差了主意。”

“于总,你放心,我们无论是设计还是用材,都是冲着最好去的。材料都是优中选优,施工队都是考察了又考察。比如说这钢筋,我们要求,必须是首钢的。还有水泥,必须是沧狮425号……前一阵子,我们去佛山,考察哪家的铝塑复合管最好,人家说,哟,你们这小地方也用这个了吗?有便宜点的用不?我说,用便宜的就不来找你们了,我们老板眼光高,要求我们,用就用最好的……”马志海说着笑了。

“咱这第一个作品,就是大大的广告牌,就是做形象……你们得冲着一分钱不赚去做……”于桂亭颇为认真地说。

马志海不自觉地挠挠头——做形象他懂,可要是一分钱不赚,那不成了光受累了?哪有这么做生意的?

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:“于总,咱的小区已经开建了,你说,叫个什么名字好呢?”

“咱得起个响亮的、大气的、好记的。”于桂亭沉思。

“老大,颐和园响亮,你敢叫吗?人家也不让你叫呀。”沙发上一位朋友嚷了一句。

于桂亭呵呵一笑:“颐和园咱是不能叫,我颐和园里加个字总行了吧?我就不信,他还不让叫。对,志海,就这么地,就叫颐和某园,以后咱盖的房子,都顺着颐和起名。”

“好啊,咱往颐和园里加个字,这可没人管了。咱这第一个小区,就叫颐和花园,怎么样?”

“好,就叫颐和花园。以后的名字都有了,都是颐和打头,咱弄它一系列。”

一屋子的人都笑了。

窗外,树影婆娑,阳光洒金。

东塑在沧州的第一个作品——颐和花园,就在二千年的曙光到来之际,悄然诞生。

挖槽机、打桩机加劲轰鸣,水泥、沙石料、钢筋源源不断地运来,塔吊高扬巨臂,搅拌机隆隆转动……

马志海、丁圣沧经常仰望着灯火通明的工地,神情如魔。

这是他们的第一个作品,是他们亲手树立在大地上的第一个作品。

一想起这些,两人就两眼放光,兴奋得睡不着觉,半夜爬起来跑到工地上看工人干活。

叮叮当当,轰轰隆隆,那震耳欲聋的声音,真动听啊。

“马总,咱这房顶子挂瓦,用什么瓦好,咱俩得去踅摸踅摸。”

“我打听了,陶瓦,全国最有名的是佛山的美术陶瓷厂。中国做美陶作品的,全中国十二个大师,它里面有八个大师,咱上那去看看。”

“你看人家南方,白墙灰瓦,红墙绿瓦,一下雨,檐下滴滴答答流水,像一挂水帘。咱这儿盖成了,一下雨也这么滴水,那得多漂亮。”

“咱这成本可高了去了,你说在沧州,有人买吗?不会卖不出去吧?”

两个人为盖一个“惊艳”的房子,南上北下,四处考察,成本高出很多,心里也有隐隐的担忧。

“先不管这些,于总让咱盖质量好的房子,咱盖成再说呗。”

 

 

 

8、住房的“革命”

 

房子盖好了,一下子把人们震了。

在沧州一片破旧的房子中间,在嘈杂的街巷摊贩中间,颐和花园如仙女下凡。

简欧范儿,显示着一派厚重大气。

悬弧门厦,白石墙基,粗大立柱,欧风雕塑。

明房灰瓦,阔大阳台,绿植簇拥,鲜花明艳。

别说这么高档洋气的房子,那时的人们,连售楼处都没见过。东塑的售楼处,是沧州第一家售楼处。进门,水刷石,造型砖,落地玻璃,逼真的造型,漂亮的沙盘,厦门的效果图,深圳的楼书,甭说买,看着就痛快。

看房的人一进售楼处,立马感觉人生提了几个档次。

这就叫出手不凡。

马志海和丁圣沧美滋滋的,门口的颐和花园四个大字是请沧州最有名的书法家写的,又厚重又有劲道,俩人一站就看老半天。

里面的亭台小路,花草树木,每一个细节都精心打磨,精细如织匠绣花。

他们把于桂亭请到了小区,自豪地给老板数里面的“第一”——他俩管这叫沧州住房的“革命”。

“咱这是第一个纯框架住宅小区,这是沧州没有的。”

“咱这闽南加简欧风格错层大开间,沧州是第一个。”

“你看这顶层阳台和楼梯扶手,都是镂空飞花造型。”

“外墙下面都是蘑菇石,侧面绛红正面乳白,可比刷涂料上档次多了,时间长了还不掉色,全沧州独一份。”

“围栏柱子和甬路都是劈开砖,沧州也没有。”

“我们在沧州还开辟了毛坯交房。”小丁说。

“我又想起一件来,施工时咱们第一个用监理,这在沧州也算第一。”马志海补充说。

“还有,咱们引进智能化安保系统,小区里有监控,摄像头,家家有门铃……这在沧州也是第一家。”

两人说,于桂亭笑眯眯听,时不时伸手摸摸那些砖、石、墙面,脸上带着满意的神情。

“于总,我们俩没事时就在一块数算,咱小区创了多少个第一,我们能说上二十多个来……”

“这在沧州建筑史上,也算是开天辟地了。”几个人哈哈乐了。

这是当时沧州最好的房子,因为成本过高,售价也在沧州商品房里拔了尖。

可是,业主们不眨眼就为它掏了钱。

一拾掇房他们才明白,什么叫质量好,每套房子建的都跟小碉堡似的,你想凿个窟窿揳个钉子,可费了老劲儿了。

房子卖完了,该完事大吉了,马志海和丁圣沧的烦恼却兜上了心头。

 

 

9、两人啪嗒啪嗒掉眼泪,百密一疏啊

 

 

原来,房子设计的取暖用的是壁挂炉,烧天然气,这是他们考察大城市先进取暖方式,借鉴而来的。没想到,住进去的人们觉得成本太高,不接受,意见挺大。

这是东塑的第一个作品,也是马志海和小丁下海后交出的处女作。俩人费劲巴力,一年多黑白打滚,原想在这个作品上为于总争光,也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,没想到精工细造之后,出现了这样的瑕疵。

业主有意见,二人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。

怎么办?找老板吧。

两人一进于桂亭的办公室,话还没说,就坐在沙发上掉泪了。

马志海眼圈红着,小丁低着头。

两个人难过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于桂亭忙问:“怎么了?好好的哭什么?有事直说。”

马志海抹了抹眼睛,说了来龙去脉。他一说,小丁哭得更厉害了。

自责、委屈、难过、愧疚,心里五味杂陈的。

马志海说完了,愣愣地瞅着于桂亭,“于总,你说怎么办吧?人们有意见,俺们白忙活半天,本想给你争光,却给你丢人了。”

于桂亭笑了:“哎呀,你们俩呀,不就这么点事吗,值得哭吗?有嘛事咱解决了不就得了。”

听于桂亭这么一说,两个人都抬起了头。

“这个小区,你们受了大累,费了心,建成了沧州最好的小区,这就是最大的光彩啊。世界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,有些事咱是摸索着来,第一个嘛,出点瑕疵是正常的。人们不是有意见吗,好说,咱给他们改了。这么着,你们调查调查,做个核算,咱要是给改集中供暖,得多少钱?”

小丁已经擦干了泪,说:“我们已经核算过了,改集中供暖,得五百多万。”

那时候集中供暖还没有全面铺开,专给这个小区刨口子,接管子,再搭上接口费,钱也不老少。

“你们赚了多少钱?”

“赚了五百多万。”

于桂亭扑哧笑了:“这不正好嘛。你们把赚的钱搭进去,改集中供暖,这不就解了嘛。就当咱一分钱不赚。也正应了我跟你们说的那句话,建这个小区,你们别想着赚钱。正好,咱一分钱也不赚。”

两人瞅着于桂亭,那神情像是在说,忙活一顿,投进去好几千万,一分不赚,你不埋怨我们呀。

于桂亭像是读懂了两个人的心思,说:“咱虽然没赚钱,但是赚了形象,赚了信誉,这些都是钱买不来的。你们建的这个小区,就是个大大的广告牌,给咱东塑地产做了一个大大的广告,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。这个小区,别说不赚,就是赔钱,我也高兴。”

两人心里亮堂了,笑容又回来了。

“于总,我们这就回去,商量改造……”

于桂亭笑,“急也不在这一刻。到饭点了,我请你们吃饭,你们受大累了,给你俩庆庆功……”

 

 

 

10、老大,我们愿终生追随

 

新华路的一家小饭馆里,马志海和丁圣沧对向而坐。

两盘菜,一盘饺子,两人边吃边聊。

“圣沧,咱们折腾一年了,累也受了,收获也挺大。我这个院长两头跨着,也挺难受,我决定正式辞了。”马志海说,“这一个项目做下来,我就明白了,这搞房地产,不是一般人能干的。光这手续,不跑十个二十个部门不算完,到处得求爷爷告奶奶……还是咱于头儿厉害,一个电话,就能顺下来。看人家这能力,这威望,谁能比得了。俗话说,宁给好汉牵马坠镫,不给赖汉当祖宗……咱想干点事,可千里马再能蹦跶,要不遇见伯乐,还不得卧槽……我想好了,明天我就找于头儿去,把我的关系弄过来。”马志海改口了,不叫于总叫“于头儿”了。

“院长,我也正式辞,咱俩一块去。我这一辈子,就跟着老大干了。”小丁也有一肚子感慨,“咱这个花园一亮相,就震了。现在想想,人家于总这叫眼光,叫高度。就说这个项目吧,投入这么大,愣不让咱赚钱,沧州有哪个搞企业的,有这种魄力、这样的度量,要不人家工业搞得这么好呢。这一次,改供暖,老大一句话都没埋怨,从头到尾都乐呵呵的,还安慰咱俩。我开头还想,他怎么着也得劈头盖脸地说咱一顿。这种领导,太难得了,有嘛事给担着,出了错不责怪,这么干活真舒坦。”小丁也不叫于总了,改口叫“老大”。

“院长,你说老大是个嘛人呀,真不好理解。我觉着吧,他要穿上长袍马褂就是江湖大佬,穿上便装就是儒雅绅士,穿上西装就是文化大亨。嘿嘿。”小丁一本正经想着词,一脸笑意。

“我也有点想理解不了,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。这些日子打交道,我也觉出来了,于头儿真不一般,一做事就出手不凡啊。还有,他这人格魅力,谁也比不了,不跟着这样的人干,还跟着谁干。咱过来,发财不发财的,长出息,长见识。”马志海说。

有道是,鸟随鸾凤飞腾远,人伴贤良品自高,两个人都庆幸遇到了“带头大哥”。

“回头咱俩就去跟他说,利利索索地把手续办了。”

两人拿定了主意。

于桂亭刚从市里开会回来,眼睛正盯着窗外出神,马志海和小丁推门进来了。

“于头儿,我们想把关系办过来,正式辞职。”

“想好了?正式工作不干了?”于桂亭笑脸如春。

“不干了。我们辞了,一心一意干公司。”

“你们着什么急?两头干着又不耽误事。”

其实马志海嚷嚷着辞职,已不是一次二次了,这次又听于桂亭这么说,有点着急,“老大,说嘛我也得办过来。回去我就找建委去。”

于桂亭点头:“要那样,辞就辞吧。小丁,你这简单,办个手续就行了。”他把眼睛望向马志海,“志海,你不能自个儿出面辞。”

马志海脸现困惑。

于桂亭道:“你是设计院的院长,有官有职,辞职,牵扯得方面多,你得跟主管领导去辞,他当面问你,我把你提上来,我哪点对不起你,你给我说说,你怎么回话?他又没亏待你,他不让你走,他不高兴,弄你两句,说多难听的话你也得听着。你要非办,我给你找他,你别自个儿出面。”

于桂亭心细如发,体谅马志海的处境。

马志海倒没想那么多,闻言感激地望着于桂亭,心里叹息,多体贴人的“老大”。是啊,上级骂我两句,或是硬不让辞,我也没招治啊。

两人走了,于桂亭抄起了电话。

“主任,老弟,你有空吗?有空呀。有空我上你办公室汇报个事。”

对方一听,忙说:“哎呀,老兄,别,别,别,我马上到你办公室。”

一会儿建委主任就过来了。

进门让坐。于桂亭乐不滋地说:“老弟,我给你找个有人送礼的事。”

主任乐了,“大哥,你拿我开嘛心呀,有事说事呗。”两人很熟,说话也不客气了。

“任何人给你送礼,都得有源头,有说法,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你送礼,是吧?”于桂亭绕着弯子说话。

主任打断了他:“你快说真事吧。”

“我想把马志海调过来。你也知道,他在我这边做着了,这个谁也没瞒。我想把他调过来,踏踏实实在我这儿做。”

“大哥,你了解他吗?”主任颇为关心地问。

“不算太了解,我也不需要太了解。”于桂亭吐出一口烟,“只要他愿意上这来干活儿,有这个兴趣,这个人我就用。”

“他是少数民族……”

于桂亭乐了:“老弟,我厂子里百分之三十都是少数民族,民族团结搞得特别好。你就别替我担心了。”他弹弹烟灰:“别的你也别说了,咱就说你放不放。你放他出来,底下就有人给你送礼。别看这个地方,马志海不想干了,想干的人有的是,谁想干谁给你送礼。我这可是真心话。”

“大哥,你别拿我打哈哈了,这是送礼的事吗?你要愿让他来,就让他来。不就结了。”主任说了痛快话。

“谢谢老弟。其实,我这也是替你解扣。你想呀,地市合并了,两个设计院也得合并,两个院各有各的院长,没法往一块并。并到一块,让谁当院长啊,这都是让你作难的事。我把马志海弄过来,正好给你解了扣儿。”

“大哥,听你这么说,你把人要走了,我还得谢谢你。我听着,你说的净是替我着想的话呢。”主任哈哈乐。

于桂亭心说,我不这么说你心里舒坦吗?

“老弟,你给我面子,我知你的情,是我谢谢你。走,我请你喝酒去。”

二人拍打着肩膀走了。

马志海、丁圣沧正式扯旗归来。

从此,他们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
从此,二人扛起东塑地产大旗,跟着于桂亭打拼江湖,拉开颐和建设大幕。